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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8月9日 星期日

《愛慕》―― 就像靜在面前的是永恆

觀眾,音樂廳裡觀眾席當中坐著一對老夫妻,安娜(Emmanuelle Riva 飾演)和喬治(Jean - Louis Trintignant 飾演),兩位退休的鋼琴老師,注視著沒有出現在銀幕上的前方,傳來台上演奏著舒伯特的即興曲(Impromptu opus 90 - no1)由法國鋼琴家塔霍(Alexandre Tharaud)本人在片中飾演他們的學生。音樂會結束後回到家,發現門鎖被人撬壞,夜深了,找人修理?報警處理?萬一睡在床上突然發現小偷闖入……在《愛慕》( Amour, 2012)影片裡的安娜,擔憂地對喬治說著,兩人走進了屋內――直到影片結束,導演哈內克(Michael Haneke)沒讓他的鏡頭離開過這個房子。

當他們正在廚房裡吃早餐,安娜突然出現了中風現象。從醫院手術回來後,她的身體右半側癱瘓。如廁、坐躺、餵食等都需要喬治協助。門窗、走道、房間,周圍的家具、牆上的畫、架上的  CD 和書籍、窗前的平台鋼琴,還在同一個空間的日常起居生活,瞬間綻露出了其他的面目。喬治聽到敲門聲,打開來,門外卻空無一人。樓梯旁的一扇門內,亮著一盞燈光,甬道似的狹長空間,同樣沒有半個人影。往樓層另一邊查看,沒有窗子的過道,腳下傳來水聲?低頭一看,自己竟然踩在積滿了水的地板上,心一驚,頸後猛然冒出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口鼻,失聲叫出來……銀幕暗掉,安娜被驚醒,詢問著他發生了什麼事?鏡頭回到了臥室裡面,他們一起躺著的床上。駭人的一幕夜夢,迫近的虛無,就在幾秒之前,就在門外……生命最後的腳步,除了聆聽,無能為力的最後?

影片中,來自塔霍彈奏的鋼琴曲,巴哈的<我呼求祢,主耶穌基督>
" Ich ruf' zu dir, Herr Jesu Christ ", BWV 639

隨著病況持續惡化,語言悄悄在離開,安娜喪失了說話的能力。不斷發出的只是語焉不詳的求救、喊痛、呻吟,她拒絕進食,把餵進口中的飲水吐了出來,喬治伸手打了她臉頰,一片靜默之後,他開口向她道歉。似乎那是她唯一還能自己執行的動作――對癱瘓的反抗――喬治動手不也是來自於同樣的反抗,如果她不吃不喝,如何活下來?道歉,對著以前、眼前的安娜,修復著雙方之間的……正在消失的一切?如同說話,對應著未說出的,如同行動,形成一面向的同時延伸著其他面向。詩人濟慈(John Keats)在他  1819 年的信中,寫到關於生命的秘密時: A man's life of any worth is a continual allegory.(意譯:任何值得一個人生命的,是持續不斷的再現著轉換的可能。" allegory " 一詞指的是再現著,心靈意義和物質形式之間,抽象到具體的轉換)――這是在安娜身上所失去的,也是喬治一再努力保留在眼前,在她與他共處的時空。堅定如信仰一般,繼續經歷著,承接著未經歷的到來。緊接著鏡頭前出現一幅又一幅,掛在房子裡的畫,無框,全景視野。關於這些畫面的出現,哈內克在他的劇本裡寫著:「像對各種不同現實的觀看」(like views on various realities英文版劇本第55頁。

白色窗紗外巴黎的某一條街,街上緩緩移動著汽車上小朵燈亮。偶爾傳來些許斷續的、遙遠的聲響,更長更久的寂靜,壟罩屋內。安娜不再發出聲音了,當她聽著喬治說著小時候的故事,十歲那年在夏令營拒吃討厭的食物被處罰,他患了白喉,被隔離在醫院裡,母親來看他時只能隔著玻璃。畫滿了代表他在夏令營裡不快樂的星星,寄給母親的這張明信片不見了……他輕輕拿過來安娜身旁的一個枕頭,悶住了她的頭部。安娜停止了呼吸。臥室被封鎖起來,用膠布密封住。

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寫著,身後悄悄來了隻鴿子,在地板上踱步,上次也飛進來過一隻鴿子,被他引出窗外去。這次他拿來一件毛毯,嘗試去蓋住鴿子……終於達到了目的。蹲下來托起毛毯,抱著鴿子所在的位置,靠在了自己的胸口,無力地扶住在旁的椅子坐了下來。鏡頭拉開,陰暗的身影蜷縮一團,彷彿不讓那小小體溫離開他,飛離開這個房子。

當他聽到隔壁廚房傳來了水聲,水龍頭被打開,傾聽著的他緩慢地站起身來,顯得有些受損的平衡感……走過去看到站在水槽前正在沖洗著杯盤的安娜,臉轉過來對他說:
「我差不多完成了,很快我們將能夠離開……」
他為她披上外套。她打開門,也提醒他披上外套。然後一起離開了房子。

這最後的一幕,讓人想到舒伯特的冬之旅,其中<菩提樹>一曲的歌詞Die WinterreiseD.911, Op.89, Der Lindenbaum窸窣的枝葉輕聲低喚著:
到我這裡來,伙伴,
這裡你會找到你的安息
Komm her zu mir, Geselle,
Hier find'st du deine Ruh' 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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