菩提樹

沿街一棵一棵伸向天空去的樹枝樹椏，上頭未落盡的殘葉。對面不遠處有幢大樓的店面，門口上方的跑馬燈亮著一排醒目紅字：「思想，哲學，潛力……」好久沒看過這幾個字了，除了出現在書本上。接下來後面介紹的是，專門協助治療矯正兒童的醫院或診所名稱。會打上思想哲學等字，儼然是在利用符號可能達到的廣告效果。由於腦袋，還由於因為是小孩子，有必要讓人，至少讓父母以為有可能是和天才天賦等能力有關？天才和不正常偶爾混淆一下，像流行在市面上早已進口不少罕見的病名，標示與眾不同的身心症狀的同時，暗示在才智方面，不管其他什麼障礙，智商高值得擁有一個病名，值得就醫洽詢取得認證。那麼一般不生病的都在做什麼了，智力不缺、衣食不缺、又財富在身的話，也就是有能力自行消耗生存，但除了吃喝嫖賭，會注意到思不思想嗎？

地面上到處是落葉，樹幹上繫掛一塊木牌寫著樹名：菩提樹。記得國中時的教室門窗外，校園中庭綠汪汪一片，住著數十棵大樹，據說是當時日本人種下至今。陽光從天空掉進叢葉當中，聽得見嬉戲的沙沙響，都映在了窗玻璃上。忘了誰說過那些是菩提樹。不管什麼樹，在十三歲的眼睛裡，所有的樹不都一個樣子都叫作樹。感到好奇的是給樹取了個名字，就能夠辨別出它們之間有所不同？光靠那看上去，怎麼樣都差不多的葉子，綠油油的一片，不過是形狀、大小、顏色不盡相同。如果有人長大想要去考植物系的話，要如何對付這麼多外型看起來大同小異的分類？

會記得它們叫菩提樹，還是因為刻意去連想，曾在一本書上讀過佛陀是在菩提樹下沉思證悟。再看一看那有些發白的樹幹樹皮，翻飛在風中的樹葉，滲著天光呈顯透明的青綠色或琥珀色，分疏伸展的葉脈。掉到地上成了落葉枯葉，蓋住土石子泥巴。被分派去打掃這一塊公共區域的時候，拿起蓬鬆鬆的竹掃把，刷啦刷啦耙過去……啊，眼前沿著街道的都是菩提樹，葉端拔個長長的尖，與當時窗玻璃外陽台外那一群菩提樹上頭的葉子一樣！為什麼當時感覺不到在嘆息的樹，在沉思的樹？

當它們在外頭沙沙作響，如風吹海浪，遇到寒冷的天氣，從緊閉著的門下窗縫照樣偷襲入教室內，腳襪縮得直發抖。中午休息時，用外套蒙住自己頭部，趴在桌上假裝午睡，其實正專心一志偷看著愛倫坡寫的黑貓鬼故事等。另一個在偷看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，班上最有活力的同學，那時最要好的同伴，兩個人之間輪流交換著從學校圖書館借出來的書。下決心要讀遍開架上的每一本，最苦惱的是必須再還回去。空氣冷冷的那些日子裡，寒風在外頭騷亂了眾菩提的樹梢，悄悄地潛了進來，也沉浸在了那閱讀的少年事裡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