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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7月19日 星期二

《潛行者》――欲望實現的門口前

斑駁的牆壁和門窗玻璃,離開起床後的老舊房子,他走進了一處看起來也差不多老舊的小酒館內。裡頭有一個作家和一個物理學教授在等著他來當嚮導,三個人一起出發前往某個區域――在《潛行者》Stalker,1979)片中,只有他知道如何冒著被軍方開槍擊斃等種種危險,潛入這個禁忌的區域,帶領人們到達位於區域中心的一個房間。進入該房間裡的人將會實現自己的欲望。

讀著一本書,側坐在窗前雙腳不良於行的小女孩,潛行者的女兒,輕輕放下手上的書,在心底默唸著俄國詩人圖契夫(Fyodor Tyutchev的詩:

我愛你的眼睛,我的朋友,              I love your eyes, my friend,
它們閃動著,如此熱情和明亮,      Their play, so passionate and bright’ning,
當你抬眼時突然投過來的一瞥,      When a sudden stare up you send,
像掃蕩天際的閃電,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And like heaven-blown lightning,
光芒綻放從一端到另一端。              It’d take in all from end to end.
但還有更讓我著迷的是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But there’s more that I admire :
垂下眼簾時的你的眼睛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Your eyes when they're downcast
點燃愛的火焰的迸裂之中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In bursts of love-inspired fire
通過眼睫之間閃現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And through the eyelash goes fast
沉鬱、暗淡的一個欲望的呼喚……     A somber, dull call of desire...

然後小女孩轉過頭來,看著身旁桌子上的三個容器。有一只空的杯子,另一只杯中的液體像是酒,以及看起來像是一只培養皿的茶壺罐。小女孩的眼睛首先對著酒杯,杯子竟然自己動了起來,慢慢地移動到一邊去……直到她的目光轉向培養皿,照樣自行移動到桌子另一邊後停了下來。接下來被她注視著的空杯逕自移向了桌邊,掉了下去,傳來跌落到地板的聲響。聽起來不像破裂,如同導演塔可夫斯基(Andrei Tarkovsky)受訪時所說,杯子並沒有破裂。

片尾的這一段讓人印象深刻的超現實影像,小女孩揮舞自己的視線,對應她的父親潛行者儘管將作家和教授帶到了目的地,他一路上的引導和解說,卻被作家抱怨猶如宗教的權威,召喚的語氣,無非在利用別人的痛苦賺錢。三個人之間若即若離的相互關係,就像小女孩眼前,在同一張桌上的三種不同去向。文明的三個面向:藝術、科學、宗教?不在這個區域的時候,作家會繼續喝他的酒,教授會繼續做他的實驗。至於潛行者會墜落?

從小孩子的角度看未來,同時呈現其置身所在的周遭環境,在塔可夫斯基早期的作品《壓路機與小提琴》The Steamroller and the Violin, 1961)一片中,學習小提琴的七歲小男童與住家樓房外,正在施工地上駕駛壓路機的工人之間建立起了友誼。在《伊凡的童年》Ivan's Childhood, 1962)這部背景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片當中,年僅十二歲的伊凡目睹親人遭到殺害,不顧一切投入前線對抗戰爭暴力,最後自己被敵軍處決的悲劇。童年,在鏡頭前的場景,在另一部半自傳的影片《鏡子》Mirror, 1975)當中,如同是面鏡子。藉由一個又一個如在鏡中的影像倒映過去,在家人之間在那個時代……夢境裡的片段、回憶裡的往事,以及新聞資料片等。塔可夫斯基在其著作<雕刻時光>一書中,說明自己製作影片的過程彷彿雕刻家面對一塊大理石,他面對的是「一塊時間」――雕下他心中構成為影片的影像。(Sculpting in Time : Reflections on the Cinema, p.63

直到三人來到了能夠實現欲望的房間的門口前,作家遲疑著,似乎害怕進入房間裡去,如自己之前所說的「一個人寫作是因為痛苦,因為懷疑,並且需要不斷向自己和別人證明他值得某些東西。」這趟神秘之旅像是來採購天才,現在只要走入那房間裡去……然而「假如我確知自己是個天才,那麼為什麼寫作?」輪到教授決定自己要不要進去,從背包裡拿出了與同事一起製造的炸彈,有備而來的別有居心,原來教授此行的目的是來引爆炸彈摧毀這個區域,以免日後有壞蛋進到房間裡去滿足危害外頭世界的欲望。

遭到潛行者奮力阻止炸彈被引爆……疲憊了的潛行者哭訴著自己的經歷:這個區域給予一無所有的人最後希望,他在這裡得到快樂、自由和尊嚴……並且把和他一樣失去希望的人帶到這裡來。不過,帶領的人自己不能進入房間裡去,所以潛行者無從轉述欲望會如何實現。這是欲望的特點,通過欲望喚起的主體自我,也就是說,欲望――永遠是在作為我的欲望――才被揭露出來。欲望實現了或未實現只有欲望者知道。黑格爾在<精神現象學>書中第四章,有別於前一階段的意識,直到在三個環節裡的完成才過渡到自我意識時,寫到了欲望的滿足( die Befriedigung der Begierde)是,倒映在自身之中的這個自我意識的倒映(Reflexion)或者成為了真實的這個確定(Gewißheit)。自身之中喚起一個對象,並且介入實現過程當中的轉折,自我意識至此歷經揚棄他者,如此與自身為一的確定,這是欲望。不再是過去那被當作客體的意識,而是現在由主體來說出自己,揭開自己的這個自我意識。

影片中的作家不願意進入房間,懷疑的也許不是哪個願望成真與否,而是面對著無從認識的,無從可以知道的――欲望在此顯示著這個訊號――在作家身上抗拒的是撞見自己最內在的欲望。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抗拒的是欲望的滿足。如同教授為了要確保區域外的安全,企圖炸毀這個房間。藉著不滿足,或者說滿足不滿足之間的抗拒,持續下去的是在外頭的日常生活中的這個世界?

輕輕搖晃著的水面下游著魚,漂來汙染油跡……水聲、火車行駛聲中隱約浮現了拉威爾的舞曲波麗露(Boléro)……結束了行程的三個人,以及從這個區域裡出來的一隻跟隨在潛行者身邊的牧羊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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