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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

有一夜在維多利亞港

夜深人靜一輛巡邏車呼嘯而過,漸去的警笛聲波。餘音沈寂後的室內,異於平常入睡前的片刻。捨不得就此昏天黑地睡著去。窗外,山影起伏,悄悄在掙脫隨形的天空?底下蜿蜒一路蒼茫的街燈外,盡頭幽暗的海水閃爍不定的浮光,彷彿溜出夢境的囈語,靜泊遠處的太平洋,平躺如大地一般,可以舉步走上去?

睡眼惺忪的窗口,住宅商辦高樓大廈,蹲踞夜暗裡疲憊了的巨獸,在牠腳下的人潮逐漸散去,悄悄收斂起來的一道視線……白天我在那裡閒逛,入夜的時候,遠遠地從太平山頂上看到了夕陽西下染紅的天邊,港灣碼頭披上輕紗似地映在了車窗玻璃上,纜車穿梭兩旁濃密樹蔭。到了山腰透光處,傾斜坡地相對海平面,山高水深半空中,車速一路向山底。虛無縹緲的腳下,懸宕窗外的視野,林蔭深處海天燈火的一角,令人屏息的夜色當中太平洋的一隅。

走進這家古色古香的中菜館,山珍海味陳年花雕,跑堂的身手俐落,餐桌上一擺一放,菜香酒香四壁之內溫存。酒酣耳熱之際,起身問盥洗室。根據手勢走向屋後一扇門,奇怪,是不是喝醉了,怎麼就這樣走出餐廳了?正納悶著,手握鐵勺的一個中年大叔湊上一張火紅的臉,示意再往前就是。這才發現自己正在穿越這家知名餐廳的廚房。原來做菜的地方就在這些屋簷下,半露天的院落當中。裸灰的水泥外牆,地面上還不時通過沖洗用水。推開半掩著的木門,果然裡頭是盥洗設備。深居歲月中、隙縫中,老磚老牆……風一過,茅廁化糞池,鄉野之氣不脛而走。不同的年代邂逅在同一個樸拙的有限空間。

拉開門栓走出來時,眼見一團食材舞在半空中,掄起油鐵鍋的手腕與肘彎處晃那麼一晃,菜色全飛離開鍋底,再來一次,鐵鏟子伺候上。順手抄來酒一瓶,拇指頭半按住瓶口,唰啦淋上一圈,再來個半圈,轟得鍋下火舌暴竄。看得我差點忘了要走路。不消說好幾雙眼睛已經在催促,可以結束觀光行程了吧客官!回過頭去再看一眼,弦月如鉤,高高懸在那天井外。

大街盡頭各式各樣的霓虹燈、廣告招牌燈,醒目的圖樣和商號,冷冽空氣中顯得格外的清晰,今晚它們就像浮在天空裡的路標,陸地的守夜者。隨著氣溫不斷下降,強風飛霧鋪天蓋地,沿街過濾夜行生物,人跡越來越少。腳下路面一步一步在喪失當中,橫亙前方的動盪……轉瞬之間取代了一切,淹沒掉所有其它生息的海風巨浪。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桅小船,靠岸的一刻,內心深處的悸動從甲板跳上碼頭去。此時此刻,則是從陸地跳向了汪洋。

漂泊的風潮,無止無盡的波動……鹹鹹的水花亂了髮梢,模糊了我的視線,盤據耳畔不去隱約來自機械所發出的低沉鳴響,從夜暗遮斷的遠方,以著某種不受干擾的頻率和節奏傳了過來。不容忽視的力量,瞬間連結那裡這裡,自行揭示著的空間的浩瀚,正在改變中的遠近。來自探照燈不可逼視的一束強光,射穿周遭直抵堤岸這一邊。四下浮光掠影紛亂走避。正在現形的龐然大物?

海水嘩啦嘩啦衝向兩邊,開道一般,雷霆萬鈞之勢凌駕其上。盤旋的一隻飛鳥劃開夜空,平展的雙翅下,數層樓高的一艘遠洋巨輪,船艏切開底下深不可測的幽暗,間歇發出汽笛聲,長嘯嘶吼。沖擊到了心底時,意外地感覺到的卻是某種寂靜。那樣逼近前來,就在眼前,彷彿伸手可及……分明又各不相干,各行其是。遙遠而來的西方,入夜後的東方港灣。古老的純樸的小漁村,今晚波光瀲灩的國際都會大港,搜尋著飛掠我心中的古往今來――意念如那清冷弦月旁的飛鳥,到了背光位置羽翼上銀光一閃,俯衝急遽而下,桅柱附近掉頭轉向,飛離輪船上空的夢幻身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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