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小小說而寫

1.     雨夜的市區

昨晚，雨後七八點，悶熱，溼答答的空氣，高處垂掛下來的雨滴閃爍著，抖落周遭黯淡光影中。堆砌雜物的人行道，路上偶爾經過些車輛，車前燈車後燈，漸去漸遠奄奄一息的光束，店家屋後門外的一角，錯落霉污隔牆，上頭某個窗口的燈光穿過鐵鏽欄杆，斜下幾道斷了線，丟棄在地上的影子，沿著行道磚裂隙，消失到一旁排水溝蓋底下。蹲靠水泥牆柱邊的身影，瘦削的一個少年直起身來，從自己褲袋裡摸出打火機，點燃手上一根菸，蒼白的臉色吸飽一口，半倚牆上的肩頭慢慢地滑低下去，遞給在身旁同樣瘦削的少女。

兩個身體緊緊靠在一起，輪流吸著同一根菸。短暫一呼一吸之間，驅散這惱人的溼氣，黏膩身體上的汗水，少年的嘴角若有似無浮上一抹愜意。

「你在高興什麼？」少女的臉靠在對方肩頭上。

「是彈鋼琴的聲音……」說完少年也跟著哼上一段。

聽起來熟悉的旋律，少女探了下頭，視線越過滴滴答答的簷下，簷邊的排煙管排水管等，遠遠望去，拐彎處那邊街口出現不少人影。

「是垃圾車放出來的聲音啦。」邊喊著邊拍打對方的頭。兩人發出呵呵笑聲。

灰灰的茫茫的，菸霧隨著殘餘口溫飄散樓牆外，似乎躊躇了一下下，撒去了最後的一瞥。牆柱下微微仰起的兩張臉上，迷迷濛濛的靈魂之窗。

2.     國王的新衣

像在討論流行服飾、配件等，是修法語課的幾個學生在聊天。臉上戴了副名牌眼鏡的男生：
「……我的失眠，就是像他。」

「他是誰？」其他人聽了之後好奇追問。

似乎就在等這麼個問句，好回答出一個法語名字：「Marcel Proust」――聽起來不無先行準備一下，才好發音標準。

「當我讀到他描寫自己的失眠情況，」鏡片後邋遢著一雙眼皮：「我覺得和自己的情況一模一樣。」――可不是類似，還有多餘討論空間。

像是防止其他人附和，繼續說下去，失眠會變得又普通又無聊。一模一樣就是詳情請看普魯斯特，都在書上寫了，要問就問哪一頁。再提到失眠，就等於在質疑是不是和普魯斯特相同了。還有別的嘛，失眠就這一種！話題引到下一步自己擁有普魯斯特寫的，不是翻譯版，是原版的＜追憶似水年華＞這本巨作。想當然耳法語在身充分看得見，就像穿上了國王的新衣。

其他人覺得再也不敢失眠了，起碼不好意思聲稱也為失眠所苦，多麼高不可攀的失眠，比起來自己頂多算是沒睡著。不知不覺這些其他人開始對法語產生了不少幻影。學習起來像在偷別人的東西，像是在覬覦有個已經被佔有的異性肉體。怎麼樣才算是真正的女人或者男人？連這個也會突然有所疑慮。比如男的覺得自己不夠男人，女的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女人。

3.     便不便宜的差別

「要不要一個空碗？」問來一句，聽起來怯生生的，像是新手的女侍者雙手不停在忙著，餐抬下的水槽裡沖洗，接著拿起白白的一桶徐徐注入……包括她的外型一併引起坐在餐抬前吃涮涮鍋的幾個食客們的注意，臉上一副復古黑框眼鏡，馬尾藏進鴨舌帽裡。邊吃邊與同伴聊天的某個熟男瞄去一眼，她手上正撈起一只寶特瓶，另一隻手上的毛刷對準口部，伸入瓶內一進一出攪出許多泡泡……原來那白桶倒出來的是清潔劑。

那麼是清潔劑……在那裡捅著捅著起泡沫是什麼意思？越看越不放心，果然飛濺過來，掉進了他的火鍋湯裡，熟男轉過頭來向同伴苦笑著自己的一餐結束了。閃在一旁的她，聲音倒是溫和不少，問要不要加湯？沒有任何回應。這時走來一個資深侍者，她被支開去門口旁的結帳櫃台收錢找錢。資深侍者邊擦拭水槽，邊開口說著話，端上滿臉和氣，彌補什麼擺平什麼的一副危機處理的表情。

「不用。」熟男說完，起身往門口方向走去。

坐他身旁的同伴隨後也起身，看結帳櫃台那頭起了些騷動，脫口說了句：「誰知道他會遇到前妻啊？！」

門口這邊你一言我一語，男顧客和女侍者，店內的人都聽見了男的在抱怨：「以前看到妳嘛還比較便宜，不用一吃完就得付錢……」一旁的自動玻璃門外，烏雲密佈，雨還沒滴下來。